“搬家三不扔,扔了福氣散”,這三樣東西,扔了財運也就跑了!
200 2025-09-21
文/朱壽江
九月的績溪,山色如洗,云影徘徊。薄霧輕籠著徽嶺深處的村落,青瓦白墻在晨光中若隱若現,仿佛一幅未干的水墨長卷。
我們踏著微涼的石板路走進這片被群山環抱的土地,腳步不自覺地放慢——這里不只是地理意義上的古徽州一隅,更是文化血脈的源頭之一。而在這片土地上,有三個名字如星子般閃爍于歷史長河:龍川胡氏、胡適、胡雪巖。他們皆姓“胡”,皆出自績溪,卻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。他們的故事,是家族的記憶,也是時代的縮影;他們的根脈,深植于這方水土的人文肌理之中。
績溪之名,始于唐代。績溪歷史上屬于徽州文化圈,是徽州府(地區)其中的一個縣,1988年1月才劃入宣城地區(市)管轄。《元和郡縣志》載:“因縣東有績溪,取其義以為名。”這條名為“績溪”的小河,蜿蜒穿城而過,滋養了兩岸稻田與人家。它不寬,也不長,卻像一條銀線,串起了千年的文明珠玉。這里的山,是黃山余脈,層巒疊嶂,松風竹韻;這里的水,清冽甘甜,潤物無聲。正是這般山水相依的地貌,孕育出一種既堅韌又靈動的文化氣質——外柔內剛,守正出奇。而這,恰與“三胡”之精神暗合。
要談績溪胡姓之起源,必先溯至龍川。龍川村,位于登源河畔,形似船舟,背倚龍須山,面朝筆架峰,風水極佳。據《龍川胡氏宗譜》記載,胡氏始祖為東晉散騎常侍胡焱。公元317年,胡焱隨晉元帝南渡,任新安郡太守,后見龍川山水秀麗、民風淳厚,遂舉家遷居于此,定居于“胡里”之地,自此開基立業,成為績溪胡姓之鼻祖。
胡焱并非顯赫世家出身,但他以清廉勤政聞名,尤重教育子弟。他在龍川設私塾,延請名師,教化鄉里。其子孫謹守家訓:“忠孝傳家遠,詩書繼世長。”這一傳統延續數百年,使龍川胡氏逐漸發展為徽州望族。唐宋之際,胡氏族人屢中科第,官至刺史、知府者不乏其人。至明代,更出了尚書胡富、少保胡宗憲等朝廷重臣,聲名赫赫。
胡宗憲,字汝貞,嘉靖年間進士,官至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,總督東南七省軍務,主持抗倭大計。他知人善任,提拔戚繼光、俞大猷等名將,運籌帷幄,終使東南沿海得以安寧。然而功高震主,晚年遭誣陷下獄,含冤而逝。直到萬歷初年才獲平反,追謚“襄懋”。今日龍川村仍存“奕世尚書坊”,雙柱三樓式石牌坊巍然矗立,雕刻精美,氣勢恢宏,為明代徽派建筑之典范,亦是胡氏榮耀的歷史見證。中共中央前總書記胡錦濤同志祖籍也在此地,給龍川胡錦上添花,更是績溪人驕傲。
行走在龍川古村,腳下是被歲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,兩旁是馬頭墻高聳的老宅。一戶人家門前掛著紅燈籠,門楣上寫著“耕讀傳家”四字。一位老人坐在門檻上曬太陽,見我駐足拍照,笑著招呼:“你是來看胡家老屋的吧?”我說是。“我們都是胡宗憲的后代哩。”他語氣平淡,卻透著一股深沉的自豪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:所謂家族傳承,并非僅存于族譜與碑文之中,更流淌在日常言語與生活氣息之間。
從龍川出發,沿著登源河逆流而上,便是上莊。這里是另一個胡姓支系的發源地——現代學者胡適的故鄉。如果說龍川胡氏代表的是仕宦世家的傳統輝煌,那么上莊胡氏則象征著近代思想啟蒙的破曉之光。
關于上莊胡,同行的績溪縣融媒體中心汪先生告訴我,上莊胡是李改胡。據考證,胡適所在的績溪上莊村胡氏家族確實存在“李改胡”的傳說,即其祖上曾是唐朝李氏皇族后裔。根據族譜記載,唐昭宗李曄的第十子李昌翼(字昌翼)在黃巢之亂期間被朱溫追殺,其父胡三公(宮廷近侍)為避禍將其改姓胡,并隱居徽州婺源考水(今屬江西)。李昌翼后裔遷至安徽績溪龍井村(今上莊村),形成“明經胡氏”支脈。 ?
要說上莊胡杰出代表人物當屬胡適。胡適,原名嗣穈,學名、洪骍,后改名適,字適之。其父胡傳(鐵花),曾任臺灣臺東直隸州知州,在甲午戰敗后憂憤病逝。胡適幼年喪父,由母親馮順弟撫養成人。這位出身農家卻極具遠見的女性,堅持讓兒子接受良好教育,甚至不惜借貸供其求學。她在胡適日記中寫道:“吾兒若成材,不負我十年苦心。”
1904年,十三歲的胡適離開績溪,踏上求知之路。他先后就讀于上海梅溪學堂、中國公學,后赴美留學,入康奈爾大學、哥倫比亞大學,師從杜威,深受實用主義哲學影響。歸國后任教北京大學,倡導白話文運動,提出“大膽假設,小心求證”的治學方法,成為中國新文化運動的核心人物之一。
漫步上莊村口,一座白墻黛瓦的小院靜靜佇立,門額上題“胡適故居”四字。院內陳設簡樸,書桌、床榻、油燈皆依原樣布置。墻上掛著青年胡適的照片,目光清澈,神情堅定。旁邊展柜里陳列著他早年用過的課本、手稿復印件,其中一頁《文學改良芻議》草稿尤為引人注目。那是1917年發表于《新青年》的文章,首次系統提出“八不主義”,吹響了白話文革命的號角。
有趣的是,盡管胡適一生致力于打破舊禮教束縛,但他對家鄉的情感始終溫厚。他曾多次在文章中回憶績溪的山水與童年生活:“我在山野間長大,聽慣了樵歌牧笛,也學會了辨認各種草木蟲魚。”他還特別提到家鄉的“開口綠茶”,稱其清香撲鼻,“一杯在手,塵慮盡消”。這種對鄉土的眷戀,與其理性冷峻的學術形象形成微妙對照,令人動容。
值得一提的是,胡適雖出身徽商家庭背景,但他本人并未經商。真正將“胡”姓推向商業巔峰的,是另一位來自績溪的傳奇人物——胡雪巖。
胡雪巖,名光墉,字雪巖,本非生于績溪縣城,而是出生于績溪鄉下的湖里村,距龍川不過數十里。他出身貧寒,少年失怙,曾為錢莊學徒,憑借聰敏機變、善于交際,逐步積累資本,最終創辦“阜康錢莊”,成為晚清最著名的紅頂商人。
所謂“紅頂商人”,是指既有商業巨富身份,又被朝廷授予官職者。胡雪巖因資助左宗棠西征平叛、籌措軍餉有功,被賞布政使銜,從二品文官,戴紅頂戴,穿黃馬褂,一時權傾朝野。他的產業遍及金融、絲綢、藥材等領域,尤以杭州“胡慶余堂”國藥號最為著名。該藥店至今仍在營業,匾額為其親筆所題,“戒欺”二字懸于廳堂,成為百年商訓。
然而盛極而衰。隨著左宗棠去世,朝中靠山崩塌,加之洋行競爭加劇、資金鏈斷裂,阜康錢莊于1883年倒閉,胡雪巖被革職查辦,家產抄沒,兩年后郁郁而終。一代豪商,終歸黃土。
我在績溪縣城尋訪胡雪巖遺跡時,發現并無太多實物留存。當地人談起他,語氣復雜:有人敬佩其白手起家的膽識,也有人惋惜其晚節不保。但不可否認的是,胡雪巖的成功,深深植根于徽商文化傳統之中。
徽商,又稱“徽州幫”,興起于南宋,鼎盛于明清。由于徽州地狹人稠,“十三四歲,往外一丟”,男孩小小年紀便外出謀生,足跡遍布全國。他們以“賈而好儒”著稱,一邊經商,一邊重視教育,講究誠信經營,提倡“以義取利”。胡雪巖正是這一傳統的杰出代表。他曾言:“生意做得越大,越要講信用;錢財來得越快,越要守規矩。”這與胡慶余堂“采辦務真,修制務精”的經營理念一脈相承。
站在績溪博物館的徽商展區前,我凝視著一幅清代地圖,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徽商活動的城市:揚州、漢口、上海、北京……這些點連成線,織成網,勾勒出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輪廓。而在那無數姓胡的名字中,總有幾個來自績溪,帶著登源河水的濕潤氣息,走向遠方。
于是我想:龍川胡、上莊胡、湖里胡,雖同姓,卻分流而行——一支入仕途,執掌天下兵戈;一支執筆墨,喚醒民族心智;一支掌財貨,攪動時代風云。他們像是三條支流,在不同的歷史河道中奔涌向前,卻又共同匯入中華文明的大江大河。
而這三條河流的源頭,都在績溪的青山綠水之間。
秋天的登源河泛著金光,兩岸稻谷成熟,空氣中彌漫著谷香與桂花香。我坐在河邊一塊巖石上,看幾只白鷺掠過水面,遠處農夫牽牛歸村,暮色漸起。此刻的績溪,寧靜得如同千年之前。
可我知道,這份寧靜之下,藏著驚濤駭浪般的歷史回響。胡焱種下的那棵家族之樹,歷經風雨,早已枝繁葉茂。它的根,扎在泥土里;它的葉,伸向天空中。
胡適曾在《四十自述》中寫道:“我是安徽徽州人。”短短一句,飽含深情。他沒有說“我是中國人”,也沒有說“我是北大人”,而是選擇了那個最原始的身份標簽——籍貫。因為無論走得多遠,飛得多高,一個人的精神坐標,終究錨定在出生的那片土地上。
同樣,當我們談論胡雪巖的成敗、胡宗憲的忠奸、胡適的是非時,也不能脫離績溪這一地理與文化語境。這里的宗法制度塑造了家族凝聚力,這里的書院教育培養了人文素養,這里的山水環境熏陶了審美情趣。正是這一切,共同鍛造了“三胡”的人格底色。
如今的績溪,已不再是閉塞山鄉。高鐵通達,公路縱橫,游客紛至沓來。龍川成了5A景區,胡適故居迎來絡繹不絕的訪客,胡慶余堂的藥材依然暢銷南北。但真正的文化遺產,不在旅游手冊上,而在人們的生活方式里。
晚飯時分,與我同桌的績溪文友胡老師,自稱是胡開文墨莊后人。席間談起祖先,他說:“我家祖上做墨,講究‘輕膠十萬杵’,一絲都不能馬虎。現在我也開店,哪怕一碗豆腐湯,也要用本地黃豆,自家發酵,絕不偷工減料。”我點頭稱是。這何嘗不是另一種“戒欺”?
夜深了,我住在一家徽派云居酒店民宿里。窗外月光灑在馬頭墻上,宛如舊時紙硯間的墨痕。我翻開帶來的《龍川胡氏宗譜》影印本,指尖滑過那些泛黃的字跡:“凡我子孫,務宜敦倫睦族,勤學修身……”
忽然明白:所謂姓氏起源,不僅是血緣的追溯,更是價值的傳承。胡姓之所以能在績溪綿延千年,不僅因為人丁興旺,更因那一份代代相承的責任感與使命感。
探訪績溪,盡管是第二次,卻讓我流連忘返。尋三胡之跡,實則是尋找一種精神的源頭。它不在廟堂之高,亦不在江湖之遠,而在山水之間,在人心深處,在每一個平凡日子的堅守之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