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雨絲斜斜切過青瓦，在檐角織成一張透明的網(wǎng)。夏侯商羊站在宗祠門前，望著供桌上漸次熄滅的燭火，燭芯爆出的火星落在積灰的香案上，像極了這個家族正在消散的氣運(yùn)。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祖?zhèn)鞯那嚆~羅盤，盤面的天干地支被摩挲得發(fā)亮，邊緣的纏枝紋早已磨平，卻再也轉(zhuǎn)不出昔日的興旺。

三天前，最后一間綢緞莊也掛出了 “歇業(yè)” 木牌。那木牌是他親手掛上的，松木的紋理硌得掌心發(fā)疼。想當(dāng)年，夏侯家的綢緞莊從州府一直開到縣城，光是繡娘就養(yǎng)著上百號，三州之地誰不知道 “夏侯錦” 的名號？蘇州的云錦、杭州的杭緞，到了夏侯商羊手里，總能繡出獨(dú)一份的花樣。可如今，半年光景，就敗落得只剩這空蕩蕩的宗祠和幾進(jìn)搖搖欲墜的老宅。

老管家福伯捧著積灰的族譜從偏殿出來，枯瘦的手指在泛黃的紙頁上點了點。永樂年間的先祖批注格外刺目：“宅運(yùn)衰微，先看墳山。三吉有定，橫財需配福德。” 雨珠順著飛檐滴落，在青石板上砸出細(xì)碎的坑洼，一聲接著一聲，像極了他此刻慌亂的心跳。夜風(fēng)卷著紙錢灰掠過墳頭的幻象突然涌上心頭，夏侯商羊想起幼時聽族老說的話：祖墳的朝向，藏著家族興衰的密碼。那三個被風(fēng)水先生奉為圭臬的 “吉向”，貪狼、巨門、武曲，難道真能扭轉(zhuǎn)乾坤？他望著遠(yuǎn)處云霧繚繞的青龍嶺，那里長眠著夏侯家的列祖列宗，也藏著他最后的希望。

夏侯商羊第一次意識到天塌了，是在清明前的賬房。

窗欞外的石榴樹剛抽出新葉，嫩紅的芽尖上還掛著晨露，可賬房里的氣氛卻比寒冬臘月還要冰冷。賬房先生周先生抱著那只傳了三代的紫檀木算盤，山羊胡抖得像秋風(fēng)里的枯草，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。陽光透過窗紙照進(jìn)來，在他鬢角的白發(fā)上投下斑駁的光影，更添了幾分凄涼。

“東、東家，城西當(dāng)鋪的王掌柜又派人來了。” 周先生的聲音發(fā)顫，指尖在算盤上撥了半天，算珠碰撞的脆響在此刻聽來格外刺耳，“那批湖綢要是再贖不回來，他們就要當(dāng)死物發(fā)賣了。王掌柜說…… 說給咱們最后三天期限。”

夏侯商羊抬頭，望見周先生眼底的絕望。那批湖綢是去年從湖州訂的上等貨，水綠色的底子上織著纏枝蓮紋，本想趕在端午前上市，做一批新嫁娘的嫁衣。誰知正月里運(yùn)河決堤，商隊在高郵耽擱了半月，錯過了最佳售賣期，資金鏈一下子就斷了。他記得去年秋天去湖州看貨時，織工們還說這料子是今年的頭彩，如今卻要淪為當(dāng)鋪的死物。

他推開雕花窗，對面的 “錦繡閣” 正掛出新招牌，紅綢子在春日里閃著刺目的光。半年前，那里還是夏侯家最大的庫房，堆滿了從蘇杭運(yùn)來的綾羅綢緞，連門檻都被送貨的馬車磨得發(fā)亮。如今換了主人，聽說新掌柜是蘇州鹽商的遠(yuǎn)房親戚，專做和夏侯家對著干的生意，價錢壓得極低，擺明了要搶生意。

“去請青云觀的玄陽道長。” 夏侯商羊喉結(jié)滾動，指尖在窗欞上掐出紅痕。他記得父親臨終前躺在病榻上，拉著他的手說過，若家族遇大變故，可請青云觀的道長看看風(fēng)水，當(dāng)年先祖遷墳，便是得青云觀指點，才創(chuàng)下這份家業(yè)。父親說話時，窗外的玉蘭花落了一地，像堆碎雪。

下人應(yīng)著退下時，他瞥見銅鏡里自己的模樣。不過三十有五，鬢角竟已染了霜色，眼窩深陷，顴骨突出，哪里還有半分昔日錦衣玉食的綢緞商模樣？銅鏡邊緣的纏枝紋早已磨損，露出里面的銅胎，像極了這個正在崩壞的家。他伸手撫過鏡中的自己，忽然想起十年前剛接手家業(yè)時，也是在這面鏡前，父親笑著說：“商羊，夏侯家的綢緞，要像你的名字一樣，有風(fēng)骨，有韌性。”

玄陽道長踏進(jìn)門時，帶來一股松煙味，混著雨后天晴的泥土氣，倒讓這死氣沉沉的宅院添了幾分生氣。他身著洗得發(fā)白的道袍，袖口磨出了毛邊，背上背著個打了補(bǔ)丁的舊布包，手里的拂塵卻打理得干干凈凈，銀絲般的穗子隨著步伐輕輕晃動，掃過地面時帶起細(xì)小的塵埃。

“道長里面請。” 夏侯商羊迎上去，見道長目光掃過院里枯萎的蘭草，眉頭微蹙。那蘭草是母親生前親手種的，往年這個時候早已開花，今年卻枯得只剩幾根黃須，像極了他此刻的心境。

玄陽道長沒說話，只是撫著拂塵繞屋三圈。他的腳步很輕，落在青石板上幾乎沒有聲音，路過客廳時，目光在墻上掛著的《百鳥朝鳳圖》上停了停 —— 那是夏侯家鼎盛時請名家畫的，如今邊角已經(jīng)泛黃。最后，他停在祠堂的供桌前。供桌上的牌位蒙著薄灰，最上面的先祖牌位漆皮已經(jīng)剝落，露出里面的木頭紋路，像老人臉上的皺紋。

“夏侯家的氣運(yùn)，不在宅內(nèi)。” 老道指尖點向供桌旁的族譜，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，“永樂年遷墳之后，貴先祖三代皆中科舉，官至三品；康熙年間改了墳向，才轉(zhuǎn)做商賈，富甲一方。這族譜上的批注，你該好好看看。”

夏侯商羊猛地站起，碰倒了案上的茶盞。碧螺春混著水漬漫過族譜，在 “三吉向” 三個朱字上暈開，像一朵暗紅的云。他記得小時候翻族譜，這三個字總被族老用紅布蓋著，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看。有一次他偷偷掀開紅布，被父親罰跪了三個時辰，祠堂里的香灰落了他一后背。

“何為三吉向？” 他聲音發(fā)緊，掌心全是汗。

老道從布包里取出羅盤，銅制的盤面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。指針在乾、兌、離三個方位微微顫動，發(fā)出細(xì)微的嗡鳴，像是有生命一般。“貪狼、巨門、武曲三星照臨之處，便是三吉。” 他的聲音不高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
他頓了頓，指尖按住跳動的指針：“只是三星各主禍福。貪狼主偏財，來勢迅猛卻難長久，如同山間洪水，來得快去得也快；巨門主正財，穩(wěn)步增長需守成，好比田里的莊稼，一分耕耘一分收獲；武曲主橫財，富貴逼人卻需德行配位，就像懸崖上的靈芝，雖珍貴卻易摔得粉身碎骨。”

夏侯商羊望著羅盤上跳動的指針，忽然覺得這小小的銅盤里，藏著能壓垮人的重量。他想起去年冬天，賬上的銀子還足夠再開兩間分號，如今卻連贖回一批綢緞都要發(fā)愁。這風(fēng)水之說，真能救得了夏侯家？

三日后，天剛蒙蒙亮，夏侯商羊就帶著家丁上山了。

青龍嶺在州府東南方向，離城有三十多里地，一路都是蜿蜒的山路。家丁們背著鋤頭鐵鍬，腳步沉重，誰都知道東家這是病急亂投醫(yī)，可誰也不敢說破。小李是個年輕家丁，平日里最是活潑，此刻也低著頭，踢著路邊的石子，沒了往日的精氣神。

“東家，前面就是青龍嶺了。” 打頭的家丁老趙指著遠(yuǎn)處云霧繚繞的山巒。那里林木蔥郁，松柏的清香順著風(fēng)飄過來，帶著一股濕潤的涼意。一條小溪從山澗流出，遠(yuǎn)遠(yuǎn)望去像條銀色的帶子，繞著山腳蜿蜒而去。夏侯商羊記得小時候跟著父親來上墳，父親說這溪叫 “玉帶溪”，是夏侯家的財源。

夏侯家的祖墳藏在半山腰的一片松林里，青石墓碑被風(fēng)雨侵蝕得厲害，上面的刻字已磨平大半，只能依稀認(rèn)出 “夏侯氏之墓” 幾個字。墳前的石案上積著厚厚的落葉，想來是許久沒人好好打理了。往年清明，族里的人都會來掃墓，今年卻只剩他帶著幾個家丁，連除草的力氣都顯得單薄。

“東家你看！” 家丁小李突然驚叫一聲，指著碑后的泥土。那里有個新挖的土坑，邊緣還留著清晰的鐵鍬印，土色新鮮，顯然是剛挖沒多久。坑不算深，約莫有二尺見方，形狀規(guī)整，不像是野獸刨的。

夏侯商羊心頭一沉，蹲下身捻起一把泥土。這土帶著股刺鼻的硫磺味，和周圍山林里的黑土截然不同。他放在鼻尖聞了聞，硫磺味中還夾雜著一絲鐵銹氣。“有人動過手腳。” 他想起上月路過山下劉家村，村長王老漢說有外鄉(xiāng)人拿著圖紙，高價打聽祖墳朝向，當(dāng)時他只當(dāng)是閑漢訛錢，沒放在心上。現(xiàn)在想來，那些人怕是早有預(yù)謀。

他站起身，環(huán)顧四周。松林里靜悄悄的，只有風(fēng)吹過松針的沙沙聲。墳的左側(cè)有幾棵新栽的小樹苗，枝葉還很嫩，顯然是剛種上的。“這樹是誰栽的？” 他問老趙。

老趙瞇著眼看了看：“回東家，前陣子來上墳時還沒有，估摸著是這半個月的事。”

暮色四合時，山風(fēng)突然變大，卷著松濤聲呼嘯而過。林子里傳來一陣鈴鐺聲，叮鈴叮鈴的，在寂靜的山里格外詭異。夏侯商羊抬頭，望見遠(yuǎn)處林中有黑影閃過，手里似乎提著什么發(fā)亮的東西，形狀像是羅盤，很快就消失在濃霧里。

“東家，要不咱們先下山吧？” 小李聲音發(fā)顫，“這山里邪乎得很，聽說有山精鬼怪。”

他望著那片濃霧，握緊了腰間的短刀：“再等等。我倒要看看，是誰在這兒裝神弄鬼。”

回到家時，已是深夜。夏侯商羊剛換下沾著泥土的衣袍，就見福伯來報，說玄陽道長在書房等著。

書房里點著松油燈，昏黃的光線下，玄陽道長正在擺弄三枚銅錢。銅錢是開元通寶，邊緣已經(jīng)磨得光滑，他將銅錢握在掌心搖晃片刻，猛地撒在案上，六爻卦象瞬間成形。卦象顯示坎卦變爻，帶著明顯的兇兆。

“坎位遇煞，是有人在墳前埋了煞物。” 老道指著卦象，語氣凝重，“坎屬水，主財路，被煞物所沖，難怪你家生意一落千丈。這煞物多半是硫磺混著鐵器，專破水脈氣運(yùn)。”

夏侯商羊后背發(fā)涼，想起那帶著硫磺味的泥土：“那三吉向…… 難道也被破了？” 他記得父親說過，夏侯家祖墳是巨門向，靠著青龍嶺的山勢聚氣，才能保家業(yè)穩(wěn)固。

“貪狼向?qū)倌荆髌敚枧鋿|方流水；巨門向?qū)偻粒髡敚杩可剑晃淝驅(qū)俳穑鳈M財，卻要臨空。” 老道取過紙筆，在紙上畫著方位圖，筆尖在紙上劃過，發(fā)出沙沙的聲響，“你家祖墳原是巨門向，背靠青龍嶺，面朝玉帶溪，左有松林為青龍，右有巨石為白虎，本是聚財?shù)暮酶窬帧？扇缃瘛?/p>

他突然停筆，目光掃過墻上掛著的祖訓(xùn)拓片：“貴先祖曾在墳前鑿過暗渠，引山泉水繞墳而過。若改向貪狼，借水生木，或可借這股偏財扭轉(zhuǎn)頹勢。只是貪狼向來得快，去得也快，若沒有福德支撐，怕是會惹來更大的禍?zhǔn)隆！?/p>

窗外雷聲乍起，豆大的雨點砸在窗紙上，發(fā)出噼里啪啦的聲響。夏侯商羊望著紙上的方位圖，忽然想起去年在蘇州見過的那批南洋珠。圓潤飽滿，色澤極佳，當(dāng)時他就想用來做鑲珠錦緞，那是宮里都時興的樣式，可偏偏資金周轉(zhuǎn)不開，眼睜睜看著商機(jī)被蘇州鹽商搶了去。那鹽商姓胡，為人刻薄，聽說為了搶這批珠子，還動了些不干凈的手段。

“改向貪狼，真能引來偏財？” 他喃喃自語，像是在問老道，又像是在問自己。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，分不清是希望還是迷茫。

次日清晨，夏侯商羊換上一身粗布短打，帶著兩個家丁去了劉家村。

劉家村就在青龍嶺山腳下，村里大多是獵戶和樵夫，靠著青龍嶺討生活。夏侯家以前常接濟(jì)村里，哪家有難處，只要開口，夏侯家總會幫襯一把。去年冬天雪大，村里的屋頂塌了好幾間，還是夏侯商羊出錢請人修的。因此村民們見了他都格外親熱，老遠(yuǎn)就打招呼。

村頭老槐樹下，幾個婦人正納著鞋底嚼舌根。槐樹枝繁葉茂，像一把巨大的傘，遮住了大半個曬谷場。見夏侯商羊過來，都停下手里的活計，臉上帶著幾分同情。王老漢的婆娘手里拿著個鞋底，針腳密密麻麻，一看就是個利落人。

“商羊少爺，您怎么來了？” 王老漢的婆娘放下針線，往他手里塞了個熱乎的烤紅薯，紅薯皮焦焦的，散發(fā)著甜香，“聽說您家綢緞莊…… 唉，都是命啊。這世道，生意難做。”

夏侯商羊接過紅薯，暖意順著掌心蔓延開：“嬸子，我來問問，最近村里有沒有什么怪事？特別是…… 關(guān)于青龍嶺的。”

“怪事？” 一個穿藍(lán)布衫的婦人接口，她是村里獵戶李老栓的媳婦，平日里消息最靈通，“要說怪事，那得數(shù)李老栓家。前天他去后山砍柴，在夏侯家祖墳邊撿了個金元寶，說是祖上顯靈，天天在家供著呢。我瞅著那元寶成色不咋地，倒像是個老物件。”

另一個婦人壓低聲音，湊近了些：“我男人昨晚起夜，看見幾個外鄉(xiāng)人在青龍嶺燒紙，鬼鬼祟祟的，還拿著個怪模怪樣的盤子擺弄。那盤子是銅的，轉(zhuǎn)起來嗡嗡響，聽得人心里發(fā)毛。”

夏侯商羊心頭一動，這 “怪模怪樣的盤子” 多半就是羅盤。他謝過眾人，徑直往李老栓家去。李老栓是個老實巴交的獵戶，見他上門，眼神躲閃，雙手背在身后，顯然藏著什么。他家的土坯房低矮昏暗，墻角堆著些柴火，空氣中彌漫著煙火氣。

“李大叔，我聽說你撿了個元寶？” 夏侯商羊開門見山。

李老栓臉漲得通紅，像被太陽曬過的紅薯，半天從懷里掏出個銹跡斑斑的元寶，遞過來時手還在抖。“商羊少爺，這、這真是我撿的…… 我、我沒偷沒搶。”

夏侯商羊接過元寶，掂量了一下，入手沉甸甸的。他翻轉(zhuǎn)元寶，見側(cè)面刻著模糊的 “夏侯” 二字，還有個小小的 “鎮(zhèn)” 字，心頭猛地一沉 —— 這是他家祖墳里的鎮(zhèn)物！父親曾說過，祖墳里埋著三枚鎮(zhèn)物，分屬三吉向，可保家族平安，怎么會跑到李老栓手里？

玄陽道長見到元寶時，臉色驟變，急忙取過朱砂筆，在元寶上畫了道符。符紙是黃色的，上面用朱砂畫著復(fù)雜的紋路，燃盡后化作一縷青煙，元寶上的銹跡竟褪去幾分，露出里面黃銅的底色，上面的 “夏侯” 二字更清晰了。

“這是你家祖墳的鎮(zhèn)物！” 老道指著元寶上的紋路，語氣嚴(yán)肅，“此乃黃銅鎏金，外裹朱砂，本是鎮(zhèn)住巨門向的財氣，埋在貪狼位卻會引煞，難怪你家生意一落千丈。這元寶上的煞氣極重，若再放幾日，怕是要影響整個家族的運(yùn)勢。”

夏侯商羊握緊拳頭，指節(jié)發(fā)白：“是有人故意將鎮(zhèn)物移到煞位，再改了墳向？他們這么做，究竟想干什么？”

老道點頭，拿起羅盤走到窗邊，望著青龍嶺的方向，羅盤指針還在微微顫動：“巨門向被破，你們的正財路就斷了。那些外鄉(xiāng)人，怕是沖著貪狼向的橫財來的。貪狼向利偏財，若是心術(shù)不正之人得了去，雖能一時暴富，終會反噬自身，就像借高利貸，看著得錢快，最后連本帶利都要還回去，還可能搭上性命。”

他頓了頓，繼續(xù)說道：“你家先祖定是怕后人貪心，才將鎮(zhèn)物分開埋置，又在族譜上留下批注。可惜啊，后人只知守成，忘了先祖的警示。”

夏侯商羊想起那幾個外鄉(xiāng)人，又想起蘇州的胡鹽商，難道是他在背后搞鬼？“他們是誰？為什么要這么做？”

“能知道你家祖墳布局的，定是知根知底的人。” 老道沉吟片刻，目光深邃，“你想想，最近和誰結(jié)了怨，又有誰知道你家祖墳的事？”

夏侯商羊想了想，除了蘇州的胡鹽商，實在想不出別人。去年爭奪南洋珠時，兩人鬧得很不愉快，胡鹽商還放話說要讓他好看。難道真是他？

“今夜子時，可去墳前看看。” 老道收起羅盤，語氣堅定，“那時候陰氣最重，若有邪術(shù)，定會現(xiàn)形。帶上這道符，若遇危險，可保一時平安。” 他遞給夏侯商羊一道黃符，上面同樣畫著朱砂紋路。

夜幕降臨時，夏侯商羊讓家丁備了繩索和短刀，又帶上那枚金元寶。福伯在門口攔住他，塞給他一個平安符，是用紅布包著的，里面不知放了什么，沉甸甸的。“少爺，萬事小心。老奴總覺得，這事兒沒那么簡單。” 福伯的聲音帶著擔(dān)憂，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，像曬干的橘子皮。

他望著福伯花白的頭發(fā)，心頭一暖：“福伯放心，我會平安回來的。您在家看好家，等我消息。”

子時的青龍嶺，月光像碎銀灑在墓碑上，林間靜得能聽見蟲鳴，還有自己的心跳聲。夏侯商羊躲在松樹后，屏氣凝神，手里緊緊攥著短刀，刀柄被手心的汗浸濕了。

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，林子里傳來腳步聲，很輕，但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。三個黑影鬼鬼祟祟地走過來，手里都拿著工具，有鐵鍬、鋤頭，還有一個像是羅盤。為首的是個刀疤臉，臉上的疤痕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，手里捧著個羅盤，正對著祖墳的方向擺弄。

“動作快點，等改了貪狼向，那批南洋珠的生意就是咱們的了。” 刀疤臉壓低聲音，語氣里滿是貪婪，“夏侯家那小子就是個廢物，還想請風(fēng)水先生翻盤？做夢！胡掌柜說了，只要這事成了，咱們每人賞五十兩銀子，夠娶媳婦的了。”

另一個瘦高個接口，聲音尖細(xì)：“掌柜的吩咐了，只要改了墳向，再把那鎮(zhèn)物埋回貪狼位，不出半月，夏侯家就徹底完了。到時候三州的綢緞生意，就都是咱們的了。我早就看那夏侯商羊不順眼了，以前見了咱們連眼皮都不抬，等他成了窮光蛋，看他還怎么神氣！”

夏侯商羊心頭火起，果然是胡鹽商搞的鬼！他正要沖出去，卻見黑影突然倒地。玄陽道長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后，拂塵上的銀絲在月光下閃著寒光，剛才還囂張的刀疤臉，此刻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，嘴里發(fā)出痛苦的呻吟，像是中了什么法術(shù)。

“這些人是蘇州鹽商的爪牙。” 老道踢開地上的羅盤，羅盤在地上轉(zhuǎn)了幾圈，停在了貪狼位，“他們想借你家祖墳的橫財運(yùn)，壟斷南洋貿(mào)易。可惜啊，心術(shù)不正，再好的風(fēng)水也沒用。” 他彎腰從刀疤臉懷里搜出一張圖紙，上面赫然是夏侯家祖墳的詳細(xì)布局，標(biāo)注著各個方位的吉兇，還有幾處用紅筆圈出的地方，想必是他們要動手腳的位置。

夏侯商羊望著圖紙上的標(biāo)記，忽然注意到玄陽道長的袖口 —— 那里露出半塊令牌，上面刻著的 “三吉” 二字，竟和他家祖訓(xùn)上的筆跡一模一樣。這老道，到底是什么來頭？

夏侯商羊望著滿地狼藉，心頭疑竇叢生。那枚金元寶鎮(zhèn)物既已被挪動多日，煞氣怕是早已侵入墳山，此刻再改向貪狼，是否還能奏效？玄陽道長雖說是來幫忙，可他對夏侯家的往事如此了解，甚至連祖墳的暗渠都知道，絕非普通道士那么簡單。更讓他心驚的是，老道袖口露出的令牌絕非尋常之物，那與祖訓(xùn)相同的 “三吉” 二字，究竟藏著怎樣的淵源？他突然現(xiàn)身又法力高強(qiáng)，難道與夏侯家的先祖有著不為人知的聯(lián)系？這一切的背后，是否還隱藏著更大的秘密？

回到宅中，夏侯商羊屏退左右，書房里只剩下他和玄陽道長兩人。松油燈的火苗忽明忽暗，映得兩人的影子在墻上晃動，像兩個沉默的巨人。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松煙味，混合著紙張的油墨香，讓人心里莫名地安定。

“道長，您的令牌，從何而來？” 夏侯商羊直截了當(dāng)，目光緊盯著老道的袖口，剛才那驚鴻一瞥，讓他心里的疑團(tuán)越來越大。

玄陽道長撫著拂塵沉吟片刻，終于從懷中取出一塊木質(zhì)令牌。令牌呈黑色，像是用陰沉木做的，入手微涼，上面刻著 “三吉” 二字，筆畫蒼勁有力，帶著一股凜然正氣，與族譜上的批注如出一轍。背面刻著一行小字：“青云觀弟子，當(dāng)護(hù)夏侯氏周全。” 字跡娟秀，像是女子所書。

“實不相瞞，貧道是永樂年風(fēng)水師的后人。” 老道將令牌放在桌上，令牌與桌面碰撞，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，“當(dāng)年你先祖夏侯明遷墳，便是家?guī)熤更c。臨別時，先祖贈予這塊令牌，約定世代相護(hù)，只是后來戰(zhàn)亂頻發(fā)，兩家漸漸斷了聯(lián)系。這令牌，便是信物。”

他從布包里取出一卷泛黃的布帛，小心翼翼地展開，布帛的邊緣已經(jīng)有些破損，顯然有些年頭了。布帛上畫著祖墳的詳圖，標(biāo)注著山川走向、水流方位，連哪里有暗渠、哪里有巨石都標(biāo)得清清楚楚。貪狼位旁用朱砂寫著 “暗渠通江海，橫財濟(jì)鄉(xiāng)鄰”，字跡鮮艷，像是不久前才寫上去的。

夏侯商羊湊近細(xì)看，見布帛邊緣繡著個小小的 “夏” 字，是夏侯家獨(dú)有的繡法，用的是蜀錦的絲線，確是夏侯家的信物無疑。“難怪改向巨門后家業(yè)興旺，先祖是用橫財做了善事？” 他想起父親說過，先祖曾在三州修了七座橋，方便百姓通行。

“正是。” 老道點頭，指尖點在 “濟(jì)鄉(xiāng)鄰” 三字上，力道不輕，“風(fēng)水講究陰陽相濟(jì)，橫財若只入私囊，如同活水變成死水，不出三代必遭反噬。你看那些鹽商，只知奪運(yùn)斂財，不知散財積德，即便改了墳向，也守不住財富。去年胡鹽商得了一批珠寶，本想大賺一筆，結(jié)果剛運(yùn)到半路就被劫了，這就是報應(yīng)。”

他拿起那枚金元寶，用布擦拭干凈，露出里面的黃銅：“這鎮(zhèn)物需用桃木盒盛放，再埋回巨門位，方能化解煞氣。只是貪狼向的偏財，還需你親自去求，心誠則靈，心不誠則禍。”

夏侯商羊望著布帛上的批注，忽然明白先祖留下的不僅是風(fēng)水布局，更是處世之道。財富如同流水，只有讓它流動起來，滋養(yǎng)更多人，才能生生不息。

三日后，天剛亮，夏侯商羊就帶著家丁和玄陽道長再次上了青龍嶺。這次隨行的還有幾個石匠，都是附近有名的好手，帶著工具和桃木盒，準(zhǔn)備重新安置鎮(zhèn)物。桃木盒是連夜做的，用的是三年生的桃木，還請木匠在上面刻了辟邪的紋路。

山路崎嶇，玄陽道長卻走得穩(wěn)健，不時停下來觀察山勢，嘴里念念有詞。“青龍嶺屬龍脈余支，左有溪流為青龍，右有松林為白虎，前有玉帶溪為明堂，后有靠山為玄武，本是風(fēng)水寶地。” 他指著遠(yuǎn)處的山峰，那里云霧繚繞，像是一條沉睡的巨龍，“只是近年來有人在山下開礦，斷了部分地氣，才讓宵小之輩有機(jī)可乘。”

到了祖墳前，眾人按照老道的吩咐，先在巨門位挖了個深坑。坑要挖三尺三，取 “三三不盡” 之意。玄陽道長將金元寶放入桃木盒，又在盒外裹了三層紅布，紅布上灑了些糯米和朱砂，據(jù)說能增強(qiáng)辟邪的效果。他親自將盒子放入坑中，動作虔誠，像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儀式。“這鎮(zhèn)物需與地氣相連，七日之后方可穩(wěn)固，這七日之內(nèi)，切不可讓人靠近。”

接著，他們挖開貪狼位，一股清泉突然從地下涌出，順著地勢流向遠(yuǎn)處的玉帶溪，發(fā)出潺潺的聲響。“貪狼向?qū)倌荆鏊畡t旺，但需活水流通。” 老道指著渠底的青石，青石上長滿了青苔，“這些石頭刻著‘義’字，是你先祖用來鎮(zhèn)煞的，每塊石頭都浸過朱砂，可保財路不被邪祟侵?jǐn)_。你看這水流向玉帶溪，再匯入大河，最終流向江海，這就是‘通江海’的意思。”

夏侯商羊蹲下身細(xì)看，果然每個石面上都有淺刻的 “義” 字，字跡雖模糊，卻透著一股正氣。他伸手摸了摸，石頭冰涼，像是能驅(qū)散心里的浮躁。他忽然明白，所謂橫財福，并非憑空得來的天降之財，而是先祖用善舉鋪就的路，是 “取之有道，用之有方” 的智慧。那些只想占便宜、不肯付出的人，就算得了橫財，也守不住。

“改向可以，但需應(yīng)一個誓。” 老道遞過香燭，點燃后遞給他，香燭的火苗在風(fēng)里搖曳，“若得橫財，需修橋鋪路，賑濟(jì)災(zāi)民，不可私藏半分不義之財。你若應(yīng)下，我便為你改向；你若不應(yīng)，就此作罷，只當(dāng)貧道沒來過。”

夏侯商羊望著潺潺流水，想起那些因他家歇業(yè)而失業(yè)的織工，想起劉家村百姓的淳樸，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囑托，毅然舉起香燭：“我夏侯商羊在此立誓，若得橫財，必以半數(shù)用于行善，修橋鋪路，開辦義學(xué)，若違此誓，天打雷劈！”

香燭燃盡，化作青煙融入山林，仿佛是先祖在天之靈的回應(yīng)。風(fēng)穿過松林，發(fā)出沙沙的聲響，像是在贊許，又像是在祝福。

改向半月后，蘇州傳來消息，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，在夏侯家激起千層浪。

“東家，蘇州鹽商的南洋船隊遇臺風(fēng)沉沒了！” 周先生拿著信箋，激動得聲音發(fā)顫，手里的算盤都差點掉在地上，“聽說損失慘重，光是珍珠就損失了上萬顆，大批珍珠滯留港口，他們急著脫手回本錢呢！”

夏侯商羊接過信箋，信是蘇州的一個老主顧寫的，字跡潦草，顯然是急著寫的。上面寫著珍珠的數(shù)量和成色，還有鹽商的要價，比市場價低了近三成。他心頭猛地一跳 —— 這不正是他去年看中的那批南洋珠嗎？當(dāng)時因為資金不足失之交臂，沒想到如今竟以這樣的方式重現(xiàn)。

“備車，去蘇州。” 他當(dāng)機(jī)立斷，將家中僅剩的積蓄全部取出，又向相熟的商戶借了些銀兩，湊了一筆不多不少的本錢。福伯在他臨行前塞給他一包干糧，是剛出爐的燒餅，還熱乎著：“少爺，老奴總覺得這是先祖保佑，您可千萬要把握機(jī)會。路上小心，別累著。”

到了蘇州港口，果然見堆積如山的珍珠。鹽商家丁守在倉庫外，個個面色灰敗，像是霜打的茄子。見夏侯商羊過來，管事急忙迎上去，臉上強(qiáng)裝鎮(zhèn)定，可眼底的焦慮藏不住：“夏侯東家肯接手？只要能回本錢，價格好說。我們掌柜的說了，以后還想跟東家合作呢。”

夏侯商羊驗貨時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些珍珠顆顆圓潤，色澤飽滿，有的還泛著淡淡的粉色光暈，正是織錦急需的上等輔料。他拿起一顆最大的，對著陽光看，珠子里面沒有雜質(zhì)，通透得像水晶。更巧的是，港口剛來了一批福建商人，他們是做嫁妝生意的，正要采購珍珠裝飾嫁衣，正愁找不到好貨。

“我要全部，但需分三期付款。” 夏侯商羊簽下契約時，忽然想起玄陽道長的話：“活水流通，財路自通。” 這些珍珠從南洋來，經(jīng)他之手變成錦緞，再流向百姓手中，不正是活水流通嗎？財富只有流動起來，才有價值。

管事見他爽快，又降了兩成價格，生怕他反悔：“夏侯東家是實在人，這價格，全蘇州找不到第二家。以后有好貨，我一定先給東家留著。”

夏侯商羊望著倉庫里的珍珠，仿佛看見無數(shù)織工重新拿起針線，看見劉家村的土路變成石板路，看見孩子們在新蓋的學(xué)堂里讀書，心頭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踏實。這或許就是先祖說的 “橫財福”，不是金銀的堆積，而是能為更多人帶來希望。

第一批珍珠運(yùn)到三州時，正值初夏，天氣漸熱，正是綢緞生意的旺季。周先生摩拳擦掌，準(zhǔn)備高價出售，光是算珠撥得噼啪響，仿佛已經(jīng)看到了白花花的銀子。

“東家，這批珍珠成色好，咱們定個高價，保證賺翻了！” 周先生拿著賬本，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方案，“我已經(jīng)跟城里的幾家繡莊打過招呼了，他們都等著呢，愿意出高價預(yù)訂。”

夏侯商羊卻搖頭，指著賬本上記錄的災(zāi)民數(shù)量：“先開粥棚。今年春旱，不少人家顆粒無收，先讓他們有口飯吃。珍珠生意不急，救人要緊。”

周先生急得直跺腳，山羊胡都快豎起來了：“東家，咱們剛緩過勁來，這時候散財，萬一資金周轉(zhuǎn)不開怎么辦？那些災(zāi)民跟咱們非親非故的，犯不著……”

“沒有萬一。” 夏侯商羊語氣堅定，打斷了他的話，“我立過誓，得橫財必行善。這些珍珠能到我手里，已是僥幸，若再貪利，必遭天譴。周先生忘了去年的教訓(xùn)了？胡鹽商就是太貪，才落得這般下場。”

粥棚開在城門口，搭了個大大的涼棚，能容下上百人。每天限量供應(yīng)五百碗熱粥，還配著咸菜和燒餅。災(zāi)民們捧著粥碗，對著夏侯家的牌匾磕頭，嘴里念叨著 “活菩薩”。有個瞎眼的老婆婆，讓孫子扶著，每天都來給夏侯商羊磕頭，說要不是這粥棚，她們祖孫倆早就餓死了。

夏侯商羊站在門樓上看著，忽然懂了先祖刻 “義” 字的深意 —— 財富從來不是冰冷的數(shù)字，而是能暖人心的炭火。他讓家丁再添兩口鍋，把粥的量加大些，讓每個來的人都能吃飽。

“東家，福建商人催著要貨了。” 周先生來報時，臉上帶著喜色，像是忘了之前的爭執(zhí)，“他們看了樣品，愿意加價三成，還說要長期合作，以后每年都從咱們這兒進(jìn)貨。”

夏侯商羊卻搖頭：“先給織工們發(fā)工錢，讓他們重開織機(jī)。告訴大家，只要好好干，夏侯家不會虧待他們。工錢比以前漲一成，讓他們安心做事。”

織工們聽說能復(fù)工，個個喜極而泣。被裁掉的老繡娘張嬸抹著眼淚，手里還拿著上次沒繡完的花樣：“少爺，您真是好人。我就知道夏侯家不會倒。我這雙老眼還能繡幾年，定不辜負(fù)少爺?shù)男湃巍！?/p>

當(dāng)綴滿珍珠的錦緞上市時，三州百姓爭相購買。有人說夏侯家的綢緞帶著珠光，比別家的亮；也有人說，是夏侯商羊行善積德的福報顯靈了，穿他家的綢緞能沾福氣。

周先生看著每日進(jìn)賬的銀子，笑得合不攏嘴，算盤打得比以前更響了：“東家，您這招真是高！既賺了名聲，又賺了銀子。現(xiàn)在咱們的‘義’字錦，在三州都出名了，訂單排到年底了。”

夏侯商羊望著賬本，卻想起玄陽道長的話：“財富如流水，能載舟，亦能覆舟。” 他提筆寫下 “取之有度，用之有節(jié)”，貼在賬房的墻上，作為夏侯家新的祖訓(xùn)。

中秋那天，夏侯商羊帶著祭品再去青龍嶺祭拜。山路已被修成石階，是他出錢請石匠鋪的，方便村民上山砍柴和祭拜。石階兩旁種上了松柏，綠油油的，透著生機(jī)。

祖墳前的雜草被清理干凈，新立的石碑上刻著 “夏侯氏列祖列宗之墓”，字體蒼勁有力，是請州府有名的書法家寫的。碑前擺著新鮮的水果和糕點，還有剛出爐的月餅，香氣在山林里彌漫。玄陽道長已不知所蹤，只在供桌上留下一封信。

信封上沒有署名，用的是普通的草紙，拆開后，里面只有一張紙，上面寫著：“三吉向是天地之氣，順之則昌，逆之則亡。然氣由心生，人心才是定盤星。積德行善，便是最好的風(fēng)水。貧道已完成先祖囑托，就此別過。” 字跡灑脫，帶著一股仙風(fēng)道骨。

夏侯商羊望著信紙，忽然明白，所謂風(fēng)水，不過是古人對天地規(guī)律的總結(jié)，而順應(yīng)規(guī)律的核心，在于人心。橫財也好，正財也罷，終究要靠德行承載，靠善舉延續(xù)。就像這青龍嶺的山，玉帶溪的水，千百年來滋養(yǎng)著一方百姓，才成了風(fēng)水寶地。若是有人為了私利破壞山林，堵塞溪流，再好的風(fēng)水也會變成兇地。

下山時，他見路邊的石橋正在重修，石匠們哼著號子，將一塊塊青石壘起來。石橋是用賣珍珠賺的錢修的，以前這座橋是木橋，一到雨季就容易塌，現(xiàn)在換成石橋，能管幾十年。橋邊立著塊石碑，上面寫著 “夏侯商羊捐建”，墨跡還未干透，在陽光下閃著光。

不遠(yuǎn)處的學(xué)堂里，傳來孩童朗朗的讀書聲 —— 那是用南洋珠的利潤開辦的義學(xué)，收留了不少孤兒和貧困人家的孩子。學(xué)堂的窗戶敞開著，能看見孩子們認(rèn)真讀書的模樣，像一棵棵茁壯成長的小樹苗。

“商羊少爺！” 王老漢從橋上跑過來，手里提著一籃新摘的柿子，柿子紅彤彤的，像小燈籠，“嘗嘗，自家樹上結(jié)的，甜著呢。村里的人都念著您的好，這橋一通，咱們?nèi)コ抢镖s集方便多了。”

夏侯商羊接過柿子，咬了一口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蔓延。他望著遠(yuǎn)處的炊煙，望著嬉笑打鬧的孩童，忽然覺得，這才是真正的橫財福 —— 不是堆積如山的金銀，而是被溫暖和善意填滿的日子，是看著身邊的人過得越來越好的踏實。

回到家時，周先生正在算賬，見他回來，笑著遞過賬本，賬本上的數(shù)字比以前多了好幾倍：“東家，福建商人又訂了一大批貨，咱們的‘義’字錦，在南方都出名了。好多商人都來咱們這兒進(jìn)貨，說要跟咱們學(xué)做生意呢。”

夏侯商羊翻開賬本，見上面不僅記著收支，還記著修了多少路、建了多少橋、資助了多少災(zāi)民、收留了多少孤兒。他提筆在最后一頁寫下：“風(fēng)水在己，福禍由心。”

窗外的石榴樹結(jié)滿了果實，紅燈籠似的掛在枝頭，像極了這個正在重新興旺的家。風(fēng)穿過庭院，帶來陣陣桂花香，沁人心脾。

夏侯商羊的故事，揭開了風(fēng)水與人心的奧秘。三吉向的玄機(jī)，不在方位的擺弄，不在鎮(zhèn)物的挪動，而在對 “橫財需配福德” 的領(lǐng)悟，在對 “積德行善” 的踐行。正如青龍嶺的流水，唯有滋養(yǎng)大地，才能奔騰不息；正如夏侯家的財富，唯有回饋鄉(xiāng)鄰，才能源遠(yuǎn)流長。

老祖宗留下的風(fēng)水秘訣，從來不是投機(jī)取巧的捷徑，而是順應(yīng)天道的智慧。人心向善，便是最好的吉向；積德行善，便是最穩(wěn)的財運(yùn)。這或許就是夏侯商羊從敗落走向興旺的根本 —— 他懂得了財富的真諦，不是占有，而是分享；不是囤積，而是流通。這份領(lǐng)悟，比任何風(fēng)水布局都更能帶來長久的福報，也值得我們每個人深思和踐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