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這樣一種寺廟，既不供人清修，也不設香案道場，出資建造的人也不是居士，而是——宦官。

《龍門飛甲》中的雨化田，西廠廠公

宦官是帝王親隨之人，東漢以后必須經(jīng)過閹割后才能進宮服役，侍奉帝王和宗室、妃嬪的日常生活。從秦漢以來，就有著政府官僚與帝王奴仆的雙重身份。

李蓮英（清咸豐朝太監(jiān)）

由于宦官被剝奪了生育的權力，養(yǎng)老就成了一個難事。這些宦官一般幼年就進宮服役，一生的大部分時光都在皇宮中度過。直到年老體弱無法繼續(xù)服役的時候，才被允許出宮養(yǎng)老。

《大明王朝1566》中的宦官形象

除去少數(shù)進宮前已經(jīng)結(jié)婚生子和極少數(shù)有權有勢的太監(jiān)在出宮后仍能娶妻并通過收養(yǎng)、過繼的方式建立家庭之外，多數(shù)普通太監(jiān)是無法建立起自己的家庭的，因此傳統(tǒng)的子女養(yǎng)老模式也難以實現(xiàn)。

《甄嬛傳》中的宦官宮女對食

作為皇家的奴仆，朝廷會或多或少承擔一部分為宦官養(yǎng)老送終的責任，還有專門的官方機構。根據(jù)劉若愚在《酌中志》中的描述，明代設有安樂堂和凈樂堂，建國后改稱安樂堂胡同。

安樂堂胡同全長200米，明清時期屬皇城禁區(qū)。安樂堂為明代設立，是宮廷太監(jiān)患病養(yǎng)體之所。這里也是明孝宗出生之地，據(jù)《金鰲退食筆記》記載：明憲宗時，專寵萬貴妃。孝穆紀皇后有孕，曾帶病誕生孝宗于此。

安樂堂胡同現(xiàn)在的樣子

安樂堂類似療養(yǎng)院，是安置染病宦官的地方，他們在這里接受治療，如果有幸能痊愈，則“銷假供職”，繼續(xù)回宮當差；若不幸病故，又沒有親屬可以給他們收尸，便由專門負責送終的宦官送往凈樂堂焚化。到了清代，還有御賜的太監(jiān)墳地——恩濟莊。直到現(xiàn)在，恩濟莊這個地名依然存在。

恩濟莊老照片

朝廷設立的這些養(yǎng)老埋葬之所，救助的對象多是貧窮、疾病和沒有親朋好友的宦官。救助力度也與國力的強弱相關。所以，不依賴朝廷，尋求自助方法的宦官也不在少數(shù)。有些人未雨綢繆，在宮里服役的時候就開始攢錢，為自己的“退休生活”做準備，同時也物色晚年的棲身之所，這其中最常見的莫過于寺廟了。

雪中的承恩寺（明武宗朝司禮監(jiān)太監(jiān)溫祥興建）

明代崇佛之風興盛，很多宦官都信佛，因此北京西山逐漸形成了一個大規(guī)模的佛寺群體，明人王廷相在《西山行》說: “西山三百七十寺，正德年中內(nèi)臣作。”

萬壽興隆寺（乾隆年間曾是太監(jiān)養(yǎng)老院）

著名的“太監(jiān)廟”有法海寺、碧云寺、智化寺、承恩寺、萬壽興隆寺等。

法海寺

宦官在“退休”之前，在皇宮里接受的都是最頂級的藝術熏陶，一般情況下這些出資修建寺廟的宦官也不會缺錢，“太監(jiān)廟”，也是具有相當?shù)乃囆g價值的。

其中的法海寺、碧云寺以及智化寺已經(jīng)被列為了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

01

法海寺

法海寺是明英宗時的御用太監(jiān)李童集資修建的。李童在永樂年間入宮，先后經(jīng)歷明成祖朱棣、明仁宗朱高熾、明宣宗朱瞻基、明英宗朱祁鎮(zhèn)和明代宗朱祁鈺五朝，在此期間都受到了重用。

他多次隨明成祖朱棣出巡塞北，后來幫助宣德帝朱瞻基平定漢王朱高煦叛亂，又隨宣德帝討伐蒙古兀良哈惕部，之后被正式封為太監(jiān)。在明代可不是什么宦官都能叫太監(jiān)的，得是有一定的權勢的宦官才能正式獲封。

太監(jiān)形象

正統(tǒng)四年，李童以歷任皇帝所賜財物，發(fā)起在北京西翠微山興建寺廟，至正統(tǒng)八年落成，明英宗親自賜名為“法海禪寺”。可見這位宦官的“面子”有多大。

他去世時，明代宗賜了玉帶蟒袍，葬在法海寺。這番禮遇，可以算得上是風光大葬了。

法海寺大雄寶殿

法海寺坐北朝南，依山而建，建筑布局十分規(guī)整。現(xiàn)僅存山門、大雄寶殿等建筑。

殿中明代壁畫更是北京地區(qū)現(xiàn)存歷史最悠久、保存最完整的壁畫，也是我國目前現(xiàn)存的明代壁畫中最有代表性的鮮明作品，是中國佛教藝術當之無愧的瑰寶。以《帝釋梵天圖》和《三大士圖》最為精美。

帝釋梵天圖——帝后出行

帝釋梵天禮佛護法圖位于殿內(nèi)北墻左右側(cè)，繪二十諸天像，共有36個人物。依畫面從西至東排列順序為:大梵天、東方持國、南方增長、大自在天、功德天、日天、摩利支天、堅牢地天、韋馱天、娑羯羅龍王。

帝釋梵天圖全景

這幅壁畫中不僅能夠體現(xiàn)出明代帝王將相、后妃侍女的形象，還可以看到宮廷使用的服飾、文玩、器皿。讓我們真實地感受到了明代宮廷生活的奢華艷麗。

梵天及侍女像

此圖在繪制過程中既保留了我國古代壁畫繪制的諸多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，又大膽從卷軸畫中借鑒經(jīng)驗，其線描、著色、貼金與勾金等各方面技巧都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。

壁畫細節(jié)

人物線描繼承了自唐代畫圣吳道子以來的線描傳統(tǒng)，將鐵線描、游絲描、釘頭鼠尾描和行云流水描等諸多線描技法結(jié)合在一起，并自由轉(zhuǎn)換，生動地傳達出形象的特征和氣韻。如表現(xiàn)菩薩、天女等女性形象時，都用柔韌纖細的游絲描繪出面龐輪廓與裸露皮膚，從而呈現(xiàn)出柔潤、豐盈的美感。

壁畫局部（菩薩形象）

而在表現(xiàn)天王、金剛等武士形象時，則采用頓挫有力的釘頭鼠尾描來刻畫其面部和身體肌肉，以突出其孔武有力、威猛剛勇的個性特征。

壁畫局部（武士形象）

“帝釋梵天圖”中的天神多著廣袖長袍，其寬博的袖口衣紋以鐵線描繪出，大有當風之勢；而“三大士圖”中的水月觀音就更有飄逸之態(tài)，趺坐在巖石上，胸前和腰間都裝飾著紅色和白色絲帶，下身穿著朱紅色的長裙，繁密流暢的衣紋恰如“春云浮空，流水行地”。

功德天像

三大士圖——畫中金石

三大士圖是法海寺壁畫中最為精致的部分，為觀音、文殊、普賢三位菩薩的大幅坐像，繪于扇面墻后。三幅壁畫的布局相同，都是以山水花木為背景，菩薩在畫中占據(jù)大篇幅，右膝豎起左腿盤起，包裹在光環(huán)里，光環(huán)外的壁畫四角繪有人物和鳥獸。

水月觀音圖

觀音的透明肩紗垂到膝蓋上，紗上布滿花瓣，每一片花瓣都由許多條金線勾成，十分精細，令人嘆為觀止。壁畫中對金犼、鸚鵡等鳥獸的描繪細致而又寫實，與明代宮廷畫家的作品畫風一致。

金犼也稱金毛犼，是傳說中的觀音坐騎，傳說中外形像犬，兇猛異常，會吃人，并常與龍爭斗。出自明代神話小說《西游記》與《封神演義》。

水月觀音圖細節(jié)

中間的這鋪“水月觀音”是整個法海寺壁畫的經(jīng)典代表作，可謂“鎮(zhèn)寺之寶”。在佛教文化中，觀音菩薩有三十三個不同形象、不同狀態(tài)的化身，呈觀水中月影狀的被稱“水月觀音”。

水月觀音圖細節(jié)

這幅水月觀音像的多處輪廓線采用“瀝粉堆金”的畫法勾勒。從側(cè)面打光，就能看到明顯隆起但又無比流暢的輪廓線條，明暗結(jié)合，使得菩薩的形象更加立體，不經(jīng)意間瞥到，會覺得是真容到來。

普賢菩薩圖

三大士壁畫組合，是明代佛教信仰形態(tài)的形象表現(xiàn)。三大士崇拜，在唐代與密教觀音法門有關。觀音菩薩具有作為祈求對象、觀修對象以及壇場護法的作用。

普賢菩薩圖細節(jié)

唐代觀音同文殊、普賢結(jié)合，形成了三大士崇拜；宋代三大士成為了殿堂的主尊，并與圣僧崇拜相結(jié)合，作為菩薩僧被人們敬拜。

普賢菩薩圖細節(jié)

元代三位大菩薩的形象接近于鄉(xiāng)間忠、孝、節(jié)、烈的祠神，因此獲得了世俗的身份。

普賢菩薩圖細節(jié)

到了明代，三大士廣泛出現(xiàn)在民眾的神祠信仰中，人們對其的敬拜與中華本土的祭祀儀式慢慢走向一體，密教色彩越來越淡。

文殊菩薩圖局部

02

智化寺

智化寺在北京東城區(qū)，原本是權傾朝野的大太監(jiān)王振為了延續(xù)自身香火修建的一座家廟，后來王振在戰(zhàn)爭中被殺，聲名狼藉。明英宗復辟后下詔為王振平反，并在智化寺北院修建了旌忠祠，用來祭祀王振。

智化寺中的《英宗諭祭王振碑》

那么這個王振究竟是何許人也？他本來是落第秀才，后來中了舉人，又自閹入宮。他善察人意，受明宣宗喜愛，被授為東宮局郎，服侍太子朱祁鎮(zhèn)。這個時候王振已經(jīng)想要插手朝政，但因為太皇太后在朝，又有“三楊”輔政，始終未能得逞。

到了正統(tǒng)七年，張?zhí)侍笕ナ溃页紬钍科妗顦s、楊溥也相繼老死。王振于是勾結(jié)內(nèi)外官僚，擅作威福。大興土木，專權八年。這是明朝第一位專權宦官，也是明朝“宦禍”的開端。

智化寺

智化寺所有的大殿屋頂都是用黑色的琉璃瓦裝飾，在明朝，只有官窯能夠燒造黑琉璃瓦，一般供給皇家寺院、敕建的寺院使用，智化寺用黑琉璃瓦鋪設，象征了王振在當時的重要地位。

智化寺還保存了不少明朝時期的彩畫，寺內(nèi)保存著乾隆版的《大藏經(jīng)》，是世界上僅有的兩部漢文大藏經(jīng)經(jīng)板之一。

智化寺轉(zhuǎn)輪藏，是目前北京唯一的一尊明代轉(zhuǎn)輪藏

京音樂——梵音陣陣

智化寺最出名應該是佛樂，已經(jīng)被列入了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名錄。據(jù)稱當時王振把明朝宮廷音樂偷偷帶出宮墻，傳入到家廟中，智化寺的僧侶們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，把宮廷樂一直延續(xù)至今。

智化寺京音樂隊

京音樂所用樂器分為兩類。一類是吹奏樂器，主要有管、笙、笛。與民間一般常用八孔管不同，京音樂所用管為前七孔，后兩孔的九孔管；二是擊奏樂器，有云鑼、鐺子、鼓、鈸等。

明·智化寺十七簧笙

智化寺京音樂樂器（現(xiàn)）

另外，京音樂采用工尺譜和俗字譜綜合記譜的綜合譜式，這就很好地保留了古韻。目前能見到最早的京音樂譜子。

智化寺傳人手抄工尺譜

京音樂是明代建寺起就存在的音聲形式，在當時特殊的歷史背景下繼承了一部分宮廷音樂，并融合民間音樂、佛教音樂，在佛教文化的統(tǒng)攝下，最終成為北京北傳佛教音樂的代表。人們都稱其為中國音樂的活化石。

京音樂工尺譜——《清江引》

直到現(xiàn)在，智化寺中還有京音樂的表演。

讓我們來聽一段吧！

雁過南樓 - 北京梵樂團 - 單曲 - 網(wǎng)易云音樂

智化寺春景

03

碧云寺

碧云寺創(chuàng)建于元朝至順二年 ，時稱碧云庵。明正德年間，宦官于經(jīng)看中了這塊風水寶地，將它擴建為寺，并在寺后修建墳墓，作為死后葬身之所。嘉靖初年，于經(jīng)被人實名舉報貪贓枉法、克扣禁軍軍餉和御馬的馬餉被處死，心愿未償。

碧云寺山門

天啟年間，魏忠賢又大修碧云寺，想葬身于此。這個魏忠賢可以說是明朝最知名的太監(jiān)之一了。

他進宮后改姓名為李進忠，出任秉筆太監(jiān)后改回原姓“魏”，明熹宗賜名為魏忠賢，期間極受寵信，被稱為“九千九百歲”，只比皇帝少一歲。他排除異己，專斷國政，以致人們“只知有忠賢，而不知有皇上”。明思宗朱由檢繼位后，打擊懲治閹黨，治魏忠賢十大罪，命逮捕法辦。魏忠賢自知大勢已去，自縊身亡，其余黨羽也被肅清。

碧云寺精美的石雕

為了能匹配自己“九千歲”的身份，魏忠賢曾在墓地兩側(cè)布列了刻工精美的石雕，可惜最后也未能如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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碧云寺“哼哈二將”

碧云寺建筑依山順勢向上排列，重重殿宇層層高起，直達山巔，頗有曲折多變之感。肅穆的廟宇又與周圍錯落有致的山林景色相映成趣，置身其中，恍入仙境，真乃“步入碧云地，忘卻在人間”啊！

碧云寺金剛塔

04

田義墓

除了寺廟之外，太監(jiān)死后有其他的棲身之所嗎？其實是有的，除了寺廟和朝廷提供的恩濟莊外，也有一些太監(jiān)擁有自己的墓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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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義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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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法海寺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墓穴，墓主人是田義。田義是萬歷年間的太監(jiān)，縱觀其宦官生涯，發(fā)現(xiàn)他幾乎從始到終都在司禮監(jiān)任職，無論是內(nèi)書堂的職務，還是最后的司禮監(jiān)掌印，都充分體現(xiàn)了這一點。尤其是司禮監(jiān)掌印，田義整整當了10年，直到因病去世，這一職務在明代可謂舉足輕重。由此可見，葬在寺廟或擁有墓穴的太監(jiān)，身份都不會太低。

司禮監(jiān)掌印太監(jiān)是明朝十二監(jiān)中最具權勢的職位，有“內(nèi)相”之稱。在司禮監(jiān)中排名第一，位在秉筆太監(jiān)之上，負責完成明朝國家決策中“批紅”的部分最后的審核蓋印。

田義墓是中國第一座以宦官歷史為題材的專題博物館，是全國范圍內(nèi)保存最完好、規(guī)格最高、石刻最精美的明代太監(jiān)墓。

田義墓景觀

05

結(jié)語

在中國古代的歷史中，穿插著不少明線暗線，但關于宦官的線既黑暗，又渺小。在每一個故事剛開始的時候，可能都會有一個無可奈何的開頭。同樣是人，為了一日三餐只能生生舍棄自己身體的一部分，淪為“閹人”，一生為奴。這大概就是在無數(shù)光輝掩埋下的封建社會中，一點最殘忍的真實吧。